如果没有与所处的文脉发生联系,那么什么是建筑?建筑的布局和造型取决于其所处的位置,建筑设计需要体现地方文化。建筑所展现和表达得越丰富,它所具有的意义(有时这种意义甚至高于建筑本身)就越深刻。
2018年12月是黎巴嫩建筑界极为热闹和盛大的一个月: Hashim Sarkis 被宣布为2020年威尼斯双年展的策展人;黎巴嫩出身的 Amale Andraos 与合伙人 Dan Wood 被委托建造贝鲁特艺术博物馆。 Amale Andraos 和 Dan Wood 所合伙创立的 WORKac 建筑事务所在贝鲁特艺术博物馆竞赛中提交的方案是一个极具动感的各种几何形状组合而成的六面体。该方案与事务所在迈阿密博物馆车库方案中呈现的设计风格有所不同。即将建造的贝鲁特艺术博物馆位于贝鲁特市中心,占地面积12000平方米,用于举办各种永久性和临时性展览。 WORKac 事务所的方案之所以被评委会选中,是因为它“展现了在高密度城市环境中融合艺术、建筑与景观等多元文化的可能性,并重新构想了人们共同生活、学习和分享的方式。”
在与 ArchDaily 的独家专访中, WORKac 的创始人 Amale Andraos 和 Dan Wood 谈论了他们的贝鲁特艺术博物馆设计方案,谈论了艺术和城市对于建筑的影响,谈论了他们创立的事务所,谈论了建筑教育,以及贝鲁特乃至整个黎巴嫩所具有的独特气质。
Dima Stouhi (以下简称 DS ): 作为一个在贝鲁特生活的人,就我个人而言,贵社的设计方案十分惊艳。方案呈现出很强的动态感,设计十分俏皮。两位建筑师能说说这种设计想法是如何应运而生的吗?方案是否具有特殊的灵感点呢?
Amale Andraos (以下简称 AA ): 其实方案有很多灵感来源。我认为首先是贝鲁特这座城市。我的合伙人 Dan Wood 非常了解贝鲁特。当然对于出身于黎巴嫩的我而言,贝鲁特更多地以一种想象的状态存在于我的头脑中。以一名建筑师的视角来看,贝鲁特是一座充满活力的城市...生活气息充斥着贝鲁特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认为我们对现代主义如何更好地在具有地中海背景的城市中进行转译和演变这一问题非常感兴趣。(我们还受到了)黎巴嫩建筑围护结构厚度的启发。在那些厚厚的墙壁中建造阳台,不仅可以做到与环境友好相处,还可以将街道的活力向上投影,带给地面层以上的建筑之中。
我们并不是想要在贝鲁特这样的城市里看到越来越多的二维玻璃表面,而是希望通过利用建筑围护结构的厚度和外立面活力的增加来协调公共与私密的关系。这种做法在住宅类型中更为典型,而我们以为将这种方式运用到公共建筑之中,用来对博物馆类型学提出质疑,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方式。博物馆通常被设计成为一个非常封闭的盒子。但是这种做法会导致艺术与生活分离。因此,我们认为,如果希望将艺术与生活更好地结合,应当将博物馆内部展开,并真正将其转化为一种新的类型学,创造出“艺术+生活,艺术+城市”的新模式。
Dan Wood (以下简称 DW ): 我认为我们的设计同样受到了贝鲁特艺术博物馆建设目标的启发。我们希望打造一个开放的平台,让建筑与城市、与人民对话,并试图让原本非常封闭的文化机构向更广泛的受众开放。场地附近的大学和建筑坐落的整个片区,都在发生着非常有趣的变化,这些变化也为我们提供了灵感。此外,与采用真正传统设计方式的”艺术殿堂“式的国家博物馆相比,我以为在这座艺术博物馆设计中,采用类似于终极神庙一样的方式挺不错的。
AA : 虽然贝鲁特艺术博物馆是一个属于私人的独立文化机构,但它坐落的土地属于圣约瑟夫大学( Université Saint-Joseph ,黎巴嫩贝鲁特的一所私立天主教大学),这会影响博物馆在城市中的运作方式。我们很高兴博物馆能成为圣约瑟夫大学校园中的一部分。在此之前我们曾经为该高校设计过一个博物馆,不过这两个博物馆设计非常迥异。我以为,坐落于校园中的博物馆,固然也是城市中的一部分,但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一种特殊的使命,即建筑需要与教育、社区外延和社区建设产生关联。我相信贝鲁特艺术博物馆的业主和圣约瑟夫大学对于这一点都非常清楚。因此,公共文化设施如何与校园产生交集,这一点对我们而言需要探讨的问题有很多。
DS : 谈到贝鲁特的新建建筑,许多贝鲁特艺术博物馆设计竞赛的提交方案,还有该地区的不少其他新项目都选择向空中发展,这意味着越来越多40层以上的建筑甚至摩天大楼拔地而起。而两位建筑师的方案却没有选择那样做,可以说一说是什么原因吗?
AA : 我们对于高密度城市发展问题非常感兴趣。由于土地资源有限,城市的垂直向建设非常重要。当使用者进入高层建筑中时,他能够强烈地感受到高能效等现代城市特征。但是与此同时,我们认为中等高度的建筑最有可能实现高密度发展。在这一点上我们想到了我们非常喜爱的博物馆建筑,老惠特尼博物馆。
DW : 我们希望每个楼层有两个大型展厅,一个是现代的,不断变化的临时展厅,另一个是展出馆藏精品的永久性展厅。这两个展厅之间相互联系。我们试图通过将楼层平面最大化来将建筑体量整体下压,减少其建筑高度。
AA : 这是一次推动建筑内外对话的设计。很多建筑师内心有着建造摩天大楼的情怀。不过我以为还有其他的方式来适应城市生活,而不仅仅是建造高层建筑。我们觉得对于这个文化建筑项目而言,构建一个建筑内外可以对话的空间更为合适。
DS : 提到建筑的地域性,在此次访谈之前我做了一个小调查。我将该项目的新闻发布到我的社交媒体账户上,以了解贝鲁特当地居民的反应。因为二位的设计方案与我们之前在城市中看到的那些建筑完全不同,所以社交平台上压倒性的问题是:建筑基地上究竟会矗立起一座怎样的新建筑?目前场地依然被作为一个巨大的停车场使用,服务于(相邻的)圣约瑟夫大学、国家博物馆、Sodeco 区的办公建筑、通用安全大楼等等。两位如何在设计中提供解决方法?
AA : 是的,整体规划是竞赛内容的一部分。不过目前艺术博物馆已经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设计场地范围。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我们 WORKac 建筑事务所与圣约瑟夫大学、贝鲁特艺术博物馆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这片土地实际上是属于圣约瑟夫大学的。我们希望达成的目标是,虽然圣约瑟夫大学和贝鲁特艺术博物馆在处理与校园的关系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他们也在积极推动项目的总体规划,但是他们必须非常清楚在这一位于贝鲁特关键区域的项目的定位至关重要,因此采取的任何决定都需要非常谨慎。我们知道无论如何,所有地面停车都必将被大型地下停车库取代。我们也确实在博物馆建筑的地下设置了大量停车位。
DW : 对于任何一所大学而言,如今的停车需求远远超出了15年前的停车需求。停车位总在不断扩张。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一座现代化的都市中,确定如何更好地利用空间,以及利用空间建造哪些内容。在过去的几年中,圣约瑟夫大学已经进行了校园扩建,设置了更多开放的公共空间。学校在建设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令人满意的是,这些校园建筑的品质很高。
DS : 二位之前提到了设计方案中的开放空间。贝鲁特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暴雨灾害的影响。有的时候建筑师会沉醉在设想的美好情景中无法自拔,他们希望在建筑内外建立良好的互动关系,有大量的开放空间。然而他们似乎忘记了贝鲁特城市的气候特征,例如, Verdun 的 ABC 购物中心每次暴雨都会出现积水倒灌,商店和餐馆被迫关闭。两位建筑师如何处理项目中的此类问题的?
AA : 我们的场地非常有限,建筑周围没有那么多开放空间。方案中有一个小广场,但它真的非常小。我再次申明,听到这些关于项目的疑问我们非常高兴,并且希望如我们所提到的,一旦我们与多方合作并开始思考整个场地,我们有信心在贝鲁特创造一种新的模式,比如如何通过建筑架构来处理一些气候问题。
在项目推进过程中,我们与景观设计师有过多次商讨。与贝鲁特人更为熟悉的硬质基础设施相比,采用软质基础设施的话,有很多方式可以解决此类问题。
DW : 就建筑本身而言,80%的室外展厅都是有雨棚的,因此可以避免大雨的侵扰。这一方面,我们在美国东北部的项目里,关于建筑室内外如何应对恶劣天气,以及如何处理防水问题积累了很多经验。所以我们对此并不太担心。不过我认为,在项目中应用雨水收集循环系统是一个很棒的做法。
AA : 我们在露台上设计了一些花园,并希望利用滴灌技术,以可持续方式来围护季节性景观,即使在非常炎热的天气条件下。
DW : 我们之前在黎巴嫩的 Batroun 地区应用过雨水收集循环系统。那里有很多绿色屋顶。
DS : 该建设项目是一个为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打造的博物馆。所以作为设计者,二位如何看待建筑与艺术相互影响这件事儿的?
AA : 我认为博物馆有两种设计哲学。我们希望将这两者融合,并试图找到第三种设计哲学。我们想要呈现一个有层次的画廊。一方面,建筑室内有着比例优雅的白色展厅,这些展厅之间相互联系,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在永恒与变化之间,创造对话。
然后,作为厚厚的围护结构的一部分,展厅有着非常强烈的特征。我们希望这些特征能够引起在此展出作品的人们的反应。所以,我们真心希望这次设计能够了解到一些策展人和艺术家的看法,并在艺术与建筑之间的对话究竟是采用传统方式还是创新方式进行选择。
DW : 我们的方案就好像内部是一个惠特尼博物馆,外观是一个古根海姆博物馆。我们认为外部的展厅是一些房间,它们相互之间是严格的正交关系,参观者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一些分散的小展厅,也可以想象成一个雕塑公园。一旦你用雕塑公园来类比设计,就没有人会指摘说这里没有展示用白墙,那里的空间附近竟然有一颗树之类的了。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人们已经习惯于将艺术设置在新的空间语境下,例如雕塑公园或一些公共场所中。这些是我们必须思考的。
AA : 当代艺术的创作越来越多地与特定的场所产生关联,并关注到城市环境。艺术作品如果放在博物馆之外,从规模和创作意图来看其实也可以被视为另一个层面上的建筑。另外,创造一个艺术实践的梯度也很有意思。
DW : 我们一直关注艺术,也深受艺术作品的启发。特别是当代黎巴嫩人的创造力让人惊叹。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从中获得了很多灵感。
DS : Amale Andraos 女士,感谢有像您这样的建筑师和设计师,黎巴嫩正在逐渐步入“建筑的T台秀”的时代。你认为黎巴嫩建筑在走向国际化方面依然缺少些什么,或者说是还有哪些因素制约了黎巴嫩建筑的发展呢?
AA : 我认为黎巴嫩建筑的快速发展是激动人心的,有很多让人振奋的事情接连发生。黎巴嫩国内外都有很多富有才华的人为黎巴嫩的建筑业做出贡献。例如这次艺术博物馆竞赛,无论是我们还是一些其他事务所和建筑师,都表现得非常出色。这种事情不胜枚举......我以为想要更好地发展,一个是需要更多地开展合作,更多地出席国际活动。我很高兴今年能够在威尼斯双年展上看到黎巴嫩展馆。这表明黎巴嫩建筑正在逐步走向国际舞台。
建筑的发展常常比艺术的进步要推迟十年,因为我们也是很晚才真正了解到建筑的奥秘。因此,尽管我们与之前已经崭露头角的艺术家处于同一时代,但作为建筑师,我们需要更长的成长时间。所以我会说,所有我们这些在建筑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建筑师,能够用话语对周围产生影响,能够号召聚集周围的人,能够对他人的生活产生影响。既然我们具有这些能力,就应该为社会做些什么。我们应该支持教育事业,应该为下一代建筑师传授更多知识和经验。我常和我黎巴嫩的朋友们说,希望他们多走进校园,而我知道也有很多建筑师是这么做的。既然我们都从校园中走出,也应当回馈校园。这就好像是在“滚雪球”:这种一代一代建筑师积累起来的财富会越滚越大。如今,随着 Hashim Sarkis 被任命为2020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策展人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出,黎巴嫩建筑光明的发展势头也会愈加迅猛。我们建筑师可以为建筑发展贡献出很多力量。
DS : 谈到建筑教育, Amale Andraos 女士,我知道你曾经在 AUB (贝鲁特的美国大学)任教,而且您现在是哥伦比亚大学建筑、规划和研究生院的院长,致力于建筑教育事业的发展。您认为黎巴嫩的教育体系和国外的有何不同?
AA:美国体系下的建筑教育与法国体系下的完全不同,我认为传统的黎巴嫩建筑教育体制计划是源于法国体系的。我认为英国建筑教育和美国在某种程度上是类似的。我以为,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感觉,美国人会将建筑的专业性与艺术性结合。而法国体系更偏向于艺术。德国体系有着非常强技术性。最理想的做法是,教育融合这些各有侧重的体系于一体。当今各大院校也在相互观摩,教育体系相互融合,这些正在发生的改变令人兴奋。说实话我认为最大的区别在于,在美国,学术领域往往是建筑师用来汲取经验的平台。所以你会看到不少并没有很多实际项目经验的年轻人在从事教学。
训练和教学之间实现了真正的对话。我知道在 LAU (黎巴嫩的美国大学),这种教学方式充满活力......我的理解是,老教师和年轻教师都活跃在教学的第一线,这种蓬勃发展的态势是推动建筑领域向前发展的动力。这种动力不仅仅关于奖学金,而且是实践、理论和历史的交叉,以及人们既可以走进校园学习,也可以走出校园实践这种自由的双向选择。这种相互之间的能量转化至关重要。
DW : 大约15年前我们曾在 AUB 执教。我记得那个时候门槛很高,年轻教师几乎不可能进来。但是现在这种状况正在逐渐改变。
AA : 学术机构需要为下一代建筑师提供支持。不仅仅是学生,还有刚刚开始实践的年轻建筑师。我很高兴看到黎巴嫩的高校目前充满活力。我看到那些申请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一直十分优秀。我们在黎巴嫩有着杰出的校友。所以这很激动人心。
DS : 这是肯定的。两位建筑师共同创立 WORKac 建筑事务所。二位有什么话希望对未来打算创立自己事务所的建筑师们说的吗?
DW : 不要太早,但也不用等待得太久。我认为这些建筑师们应该为此而奋斗。对于刚走向工作岗位就去开办自己事务所的做法,社会上并不十分看好。我认为对于年轻人来说,他们没有经历过经济衰退。人们现在的生活非常安逸。我认为在这种环境条件下,应当鼓励年轻的建筑师去创办自己的事务所。
AA : 我表示同意。同时,关于什么是实践这件事,正在悄悄发生着改变。在新时代下,当人们开始一个新的目标时,他们所面临的不是单一的一件事,而是许多件事。然而这些人会发现将这些事情组合在一起一并完成的有趣的方法。就有点类似于,你每天坚持写一点点,每天实践一点点。而我们认为这是一种重新定义实践的方法。
DW : 我觉得年轻人可以等待,不用着急。我等待了十年才开始实践。在你创办事务所之前,你永远不可能完整地经历项目的整个流程。而当你终于开办了一家事务所之后,这一切就可以发生。人们喜欢年轻的建筑师,因为他们要求的设计费通常比较便宜!
DS : 所以两位建筑师不会说是有一个适合的年龄去开创事务所对吗?
DW : 问题是你不用担心过多,去争取到一个大项目的最低年龄限制是什么。我们在创业的时候,也觉得我们无法完成 WORKac 事务所所承接的项目,我们甚至觉得事务所不到五年就会关门大吉。所以你需要做的只是通过实践来提升工作能力就好了。
AA : 建筑行业是少数几个越老越优秀的行业之一,这一点是很棒的。所以建筑师们,你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尝试。
DS : 最后一个问题,只仅仅是处于我个人的好奇心。关于黎巴嫩,二位最喜欢的是什么呢?
DW : 关于黎巴嫩,我最喜爱的是活力,和有的时候彻彻底底地疯狂。我常常说,如果要在黎巴嫩度假的话你还需要准备另一个假期,当你离开黎巴嫩结束第一个假期之后用另一个假期去真正休息。黎巴嫩有一种真正的源源不断的强大活力。那里人们的生活、热量、激情和时光,还有不去过多思考明天的态度,我认为真的很令人兴奋。这种活力如今在很多地方都不多见了。
AA : 我认为“生活至上”的活力和情感是源于人民的创造力。我更喜欢用创造力来保持事物的适应力,因为有时候做到这样很难。生活中能够保有这种活力很让人佩服。我也很希望乐观地把一切看在眼里,包容在心里。
DW : 我第二喜欢的东西是一种叫做‘ waraa enab (一种地中海菜肴)’的食物。
DS : 我正打算问一下美食!这一直都是黎巴嫩人的最爱。
AA : 我也喜欢黎巴嫩的食物!是的,我了解那儿的美食。我们有两个孩子,他们都喜欢黎巴嫩料理。
DS : 你会在家做一些黎巴嫩料理吗?
AA : 不,我不会。
DW : 谁会有时间呢?
AA : 但是我母亲是个典型的传统派。当她来我们这儿的时候,她总是会为我们带让人怀念的Manakish (一种特色地中海面食)和 Kibbeh (一种羔羊肉饼)。还会专门给 Dan 带 waraa enab 。所以也许孩子们也会顺便尝一尝。
翻译:许立瑶